广州，正在批量生产无人驾驶“独角兽”。

行驶流畅、灵活避障、缓急之间自有分寸，这是奔跑在广州街头的无人驾驶车辆，而“司机”则是一套套成熟的AI系统。2017年，广州开始构建自动驾驶产业的发展版图，先后引进硅谷“独角兽”、出台相关政策法规，这期间还吸引了国内自动驾驶领域的多个先行者相继入驻。眼下，广州自动驾驶产业已蔚然成风。

作为全国三大汽车生产基地之一，广州凭借强大的汽车产业，拉动了经济发展，也提供了自动驾驶产业的丰沃土壤，自动驾驶产业成为有可能撬动广州未来经济增长的新动力。当前全国多地都在逐鹿自动驾驶产业，在政策扶持方面十分积极，广州如何进一步强化竞争力，继续抢占自动驾驶产业高地？

80多个“AI老司机”在路上奔跑

作为国内道路交通领域的一个“新物种”，无人驾驶车辆给予人们很大的神秘感，不少人都对此有跃跃一试的冲动。即便当前多款新能源车都搭载了较高级别的自动辅助驾驶功能，可以让司机放开手脚体验车辆自动运行的新鲜感，但无论从技术还是产品来说，和真正的无人驾驶都相距甚远。

真正的无人驾驶车辆长啥样？记者来到广州市黄埔区的国际生物岛，试乘了由L4级自动驾驶科技公司文远知行联合宇通集团共同研发的无人驾驶小巴Mini Robobus。从外观上来看，与普通的巴士相比，该小巴在车头车尾、车身周围多了传感器套件。据介绍，该套件由64线激光雷达、高清摄像头、盲区激光雷达、毫米波雷达等组合而成。而这辆小巴搭载了文远知行自主研发的全栈式软硬件解决方案。走进车辆内部，记者发现，该小巴没有方向盘、油门和刹车踏板等驾驶装置，只有乘客的座椅。此外，车内的其他设置跟普通的巴士差不多。文远知行相关负责人介绍，该小巴目前在生物岛上测试和运行，并且作为公司员工在岛上的通勤车辆。除了广州，无人驾驶小巴在南京、郑州等城市也都开展了常规化测试和运行。

Robobus内部

值得一提的是，文远知行的另一款无人驾驶车辆Robotaxi早在2019年就在广州市黄埔区144平方公里的核心区域开放道路上落地，并和普通的出租车一样搭载乘客。

记者前往黄埔区试乘Robotaxi时发现，该无人驾驶出租车的长相跟普通出租车区别不大，车内设有方向盘、油门刹车踏板、仪表盘、显示屏等，收费方式也跟当地的出租车一样，实行打表计费，而最大的差异在于Robotaxi 的车顶上多了一套传感器设备。

与大众认知不同的是，每一辆Robotaxi目前在行驶过程中都会有一名安全员坐在驾驶位上，进行实时的环境安全监控。

小马智行Robotaxi上的安全员坐在副驾驶位上监测道路安全

记者体验无人驾驶小巴和Robotaxi时发现，虽然这两种车都不由人来操控，但却比许多人的操控更加舒适，宛如一个“老司机”，在加速、刹车、转弯、变道时表现得相当平稳，不会出现“一脚刹车一脚油门”的情况。此外，作为无人驾驶车辆最核心的部分，传感器装置能够实时感知路面交通情况，当车辆遇到前方行人移动，或者其他车辆有变道的打算，它们都能自动感应进行识别和判断，提前减速，并保留了一定距离进行避让。而即便是Robotaxi的安全员，在启动自动驾驶程序之后，他都无需触碰方向盘和油门刹车，所有的行驶行为都由AI系统负责。

同样作为国内最早在公开道路上面开起来的自动驾驶车辆之一，小马智行的无人驾驶出租车Robotaxi已在广州南沙为当地居民提供日常出行服务。此外，记者还在广州黄埔区的马路上看到行驶中的百度 Apollo 无人驾驶出租车，长相与上述两家公司的同类产品相近，同样在车顶上装设了传感器套件。公开报道显示，今年7月17日，百度无人驾驶出租车Apollo Robotaxi在广州正式面向公众全面开放。

记者在广州黄埔区马路上看到的百度Apollo自动驾驶出租车

记者从广州智能网联汽车示范区运营中心方面了解到，截至日前，广州市已向11家测试主体旗下的142辆智能网联汽车发放测试许可，其中50辆测试车升级到三级道路测试、85辆测试车升级到载客测试、22辆测试车升级到远程测试。此外，广州市获得道路测试许可的测试车辆，有效测试总里程突破300万公里，且暂无发生过主动交通责任事故。同时，广州市累计开放测试道路253.11公里（单向），覆盖白云区、花都区、番禺区、黄埔区、南沙区、海珠区等6个行政区，上述各项数据走在全国前列。

记者还从广州市工业和信息化局了解到，在自动驾驶领域，广州还拿下了9项“第一”，如国内第一个批准5G远程驾驶测试的城市、第一个认可其他地区智能网联汽车道路测试许可的城市、第一个发放载客测试牌照的城市等等。

庞大的自动驾驶产业链

在自动驾驶领域，广州无疑在国内抢先了一步。

2017年，广州南沙区委书记蔡朝林前往硅谷考察时访问了位于硅谷弗莱蒙特的小马智行，并且体验了其无人车。当年10月，小马智行便将总部基地搬到广州，成为南沙区人工智能发展引进项目之一。和小马智行相似，2017年4月，密苏里大学终身教授韩旭在硅谷创立了文远知行，也是在一次广州政府的考察访问后，文远知行将总部从硅谷迁址广州生物岛。

2020年11月底，文远知行公布运营一周年成绩单：

共安全完成 147128 次出行，服务用户数超60000，无任何主动责任事故。小马智行方面也向记者透露，截至目前，小马智行路测里程超过900万公里，完成超过50万次订单。此外，另一家无人驾驶初创企业AutoX也将落户广州。

据广州市发改委资料显示，AutoX大湾区总部拟落户于海珠区，该项目将承载智能网联汽车技术研发及应用中心、智能网联汽车系统生产基地、自动驾驶超规模数据中心、自动驾驶商业运营平台等功能。除了初创企业，一批起步较早的科技企业和出行平台，早已在广州先后布局。比如，早在2020年12月8日，百度Apollo就曾携手广州开启了中国首个数字交通运营商模式及自动驾驶示范运营模式，并在黄埔区率先落地。数据显示，百度的Robotaxi与Robobus运营的出行服务已经接待乘客超过21万名。

广州生物岛上的文远知行Robobus

至此，广州已汇聚了文远知行、小马智行、沃芽（滴滴）、阿波罗（百度）等自动驾驶头部算法企业，还有广汽集团持续加大智能网联汽车的研发投入与持续扩大道路测试车队，测试车型覆盖了乘用车（轿车、SUV）、巴士（微循环巴士、中巴、大巴）、物流卡车等车型。前有小鹏汽车在广州成立，后有百度阿波罗、滴滴自动驾驶浩浩荡荡地赶来，加上广汽等“土著”车企坐镇、多家来自硅谷的独角兽加盟，广州正在孕育一条庞大的自动驾驶产业链。

资本也嗅到了商机。据记者了解，自动驾驶赛道上的VC正前赴后继投向广州。今年2月8日，小马智行宣布获得1亿美元的 C+ 轮融资，新投资方为文莱主权财富基金文莱投资局（Brunei Investment Agency）和CPE。而在小马智行成立的四年来，总融资额已超过11亿美元，据业内估算，小马智行目前估值高达120亿美元，一跃成为中国估值最高的自动驾驶初创公司。无独有偶，今年5月，文远知行宣布完成数亿美元C轮融资，投后估值达33亿美元。值得一提的是，这距离公司完成B轮融资不到四个月，也是其创立至今第9轮融资。

至此，广州自动驾驶领域已集结了红杉、高瓴、IDG资本、启明创投、晨兴资本、联想之星等一众知名投资机构，以及多家整车厂的产业资本，将广州自动驾驶产业的发展推向了爆发期。

雄厚的产业配套

和宽容的政策环境

为何众多自动驾驶企业扎堆广州？

接受记者采访的企业几乎给出了一致的答案：政策环境对自动驾驶企业非常重要，而目前广州的政策支持领先全国。

2018年3月，广州正式启动创建基于宽带移动互联网智能网联汽车与智慧交通应用示范区，根据示范区的设计方案，到2025年，广州市智能网联汽车的电子产业预计新增产值500亿元，实现智能网联汽车关键零部件的本地配套率达到20%。同时，全市培育年营业收入超20亿元的智联汽车零部件企业5家，超10亿元的企业20家。

围绕这个产业目标，广州在智能网联汽车领域“全速前进”，在过去三年多里密集发布了一系列政策，与头部企业一同推进自动驾驶产业的落地发展。去年8月，广州发布了《关于开展智能网联汽车道路测试先行试点工作的通知》，随后几个月，就向文远知行等企业颁发了远程测试许可证，属于国内第一批；2021年3月，广州批准黄埔区、南沙区率先开展先行试点区建设；2021年7月，批准花都区开展先行试点区建设；与此同时，广州发布《关于逐步分区域先行先试不同混行环境下智能网联汽车（自动驾驶）应用示范运营政策的意见》、《在不同混行环境下开展智能网联汽车（自动驾驶）应用示范运营的工作方案》两个政策文件，将在智能网联汽车产业现行发展基础上启动自动驾驶混行试点。据悉，在大力支持智能汽车混行试验的背后，广州市还动员了工信、交通、公安、司法、住建、城管、应急等12个市直部门参与。

“企业在广州获取车辆测试许可的成本是全国最低的，此外，广州还补贴企业研发成本、鼓励企业扩大车队、给符合规定的车辆发铁牌、推动改装的自动驾驶车辆商业化运营等，一系列的举措和政策都走在全国前列。”广州市智能网联汽车示范区运营中心副总经理吴政铭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事实上，在自动驾驶行业企业看来，政策法规的支持有时候比资金支持更重要，而广州正好抓住了企业的这一核心需求。文远知行COO张力对记者表示：“广州的政策法规，是全国各大城市里最开放的、最独具创新的。”张力告诉记者，文远知行的车辆在最初落地测试时，曾遇到不少来自交通监管部门的阻力，但经过与相关部门不断沟通之后，政府愿意去了解这个新事物，并和企业一同深入研究出台相关法规，推动无人驾驶路测的合法化。

小马智行副总裁莫璐怡接受记者采访时也充分肯定了广州的这种开放包容的营商环境，“广州政府愿意倾听创新企业的建议，和企业共同去完善法律法规，非常难能可贵，我们目前也在积极配合政府推动自动驾驶商业化，增加混行比例。”

除了政府的包容和开放，以及强有力的政策之外，广州雄厚的产业积淀是自动驾驶产业能够落地广州的关键基础。广州是全国三大汽车生产基地之一，除了广汽、东风日产、小鹏等多家整车厂之外，还有一批多达500多家汽车电子零部件企业，其中核心零部件供应商有大约200家，形成一条庞大的汽车产业链。

更重要的是，随着自动驾驶产业风口崛起，一批上下游企业也随之进行了技术升级和迭代。

成立于2014年的导远电子，在2016年敏锐嗅到了国内自动驾驶领域的商机后，开始转身于研发高精度的定位解决方案，据公司总助曾凯介绍，公司自主研发的自动驾驶定位解决方案面向汽车制造商、自动驾驶方案商和测试测量方案商，目前和主流的新能源汽车和传统车企都达成了量产配套合作。“广州所在的珠三角地区有支撑整个工业体系的产业链，如果我们要做一些快速验证模型和功能测试，都能在周边地区得到快速的响应，非常方便。”曾凯说。

张力也表示，完善的上下游供应链能让他们快速地找到相关零部件，然后找到主机厂来进行深度合作，“我们最早期运营的Robotaxi用的是东风日产的轩逸，近期也跟广汽集团和如祺出行合作，目前新的一批车辆是广汽的AION S和LX。”丰富的产业资源，是文远知行入驻广州的重要原因之一。

竞争加剧亟需补人才短板

放眼全球，多国都在争夺自动驾驶的产业高地，2016年前后，美国、日本、欧盟地区相继发布了发展自动驾驶的相关法规，比中国更早地开始自动驾驶车辆的路测。尽管中国自动驾驶落地较晚，但在业内人士看来，发展速度却远超想象，技术更迭的时间比美国等国家更短。

是什么加速了技术的迭代？受访人士给出的一致答案是：国内复杂的道路场景。“我们在中国自动驾驶路测的效率是在硅谷的30倍。”张力告诉记者，国内道路上的行人、车辆、道路法规情况都复杂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越多，数据使用效率就越高，技术发展的速度就会越快。莫璐怡也表示，尤其像广州这种雨水天气较多的地区，非常能磨练自动驾驶的技术，使得“AI司机”即使在复杂的路况里也能灵活应对。

张力认为，当前广州在全球自动驾驶领域称得上有话语权，已然是中国自动驾驶的高地。但是，近两年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也开始相继发力，近期北京还开放了全国首个自动驾驶出行服务商业化试点，广州面临前有标兵后有追兵的局面，相关人才的匮乏是广州发展自动驾驶亟需补齐的短板。

“广州自动驾驶方面的人才还不能满足企业的需求，我们校招一般还会去北京、上海、南京、杭州、长沙、合肥等有着国内比较顶尖工科院校的城市。”张力说。而曾凯也表示：“输入计算机、芯片、算法等几个关键词去搜简历，发现广州地区的就50个左右，但把地点扩大至长三角、北京这些地区，就会有几百个了。”很显然，自动驾驶相关人才匮乏已经成为企业在广州发展的一个“痛点”。

据了解，自动驾驶属于人工智能领域，需要的人才学科背景是计算机视觉、神经网络、自然语言等相关专业，但这类人才在国内比较少，很多都是从海外回来的，所以只有把人才留住才能发展好自动驾驶产业。在莫璐怡看来，想要留住人才，除了有好的政策环境外，更依赖于企业自身的发展。“优秀的企业可以聚集人才，企业发展快、前景好、空间大是留住人才重要因素。”

此外，在曾凯看来，对于初创企业来说，广州的创新环境非常适合企业的成长，但当企业发展至一定的规模，需要快速扩张的时候，就可能会面临产业空间受限、相关政策支持跟不上的问题。他认为，地方政府需要加强对自动驾驶产业的了解和认知，针对行业和企业不同的发展阶段，给予更有针对性的发展支持。

文远知行相关负责人还希望广州市政府能够进一步完善无人驾驶的路测法规和商业化试运营的管理条例，让自动驾驶企业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早日在复杂的交通场景下，进行合规的、日常的测试和无人驾驶的商业化运营。

记者观察丨打造中国版凤凰城需平衡“有法可依”和“宽容创新”

当下，自动驾驶已成为各国争夺的战略制高点，中国各地也争相要做中国版的“凤凰城”（美国亚利桑那州州府凤凰城，号称“自动驾驶之都”）。自动驾驶是汽车产业与人工智能、物联网、高性能计算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深度融合的产物，是当前全球汽车与交通出行领域智能化和网联化发展的主要方向。从这个定义可以看出，拿下自动驾驶，就意味着，赢得了人工智能、物联网等能改变现有的社会生产模式、提升社会运行效率的重要“筹码”。

先不说未来自动驾驶的产业规模有多大，仅自动驾驶全面普及就将深度重构整个城市的交通面貌，比如：有望降低车祸概率、减少交通拥堵、提高汽车使用效率、减少能源消耗、释放人们驾驶时间等等。还有专家曾指出，自动驾驶的大规模商用，还将成为出行服务公司实现盈利的救命稻草。而对于在传统汽车产业一直落后于欧美日韩国家的中国而言，自动驾驶被认为是中国汽车产业实现弯道超车的重要契机和发力点。

从多个方面来看，自动驾驶都被寄予了厚望。与其他行业不同的是，自动驾驶背后所依赖的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需要在许许多多的场景中，采集大量数据，并进行机器的深度学习，才能不断完善技术水平，降低错误和风险。因此，几乎所有的自动驾驶业内人士，都会强调“路测”的重要性，所以，开放“路测”、不断完善针对路测的政策配套，成为各地争夺自动驾驶的发力点，政府能否率先拿出先行先试政策非常关键。其次，我们可以看到，当前已有不少企业在路测上取得较大进展，在指定的范围内可以做到零事故搭载乘客，正等待针对商业化落地的先行先试政策，这个近期在北京打响了“第一枪”。

虽然自动驾驶测试的开放程度越来越大，但问题又来了：当前汽车的路测采取牌照制，而据业内人士透露，监管部门收取的牌照费却非常高，导致企业每天的测试费用高达六七万。此外，按照规定，目前国内自动驾驶企业拍中的牌照是一车一牌，而且各个城市政府单独发放牌照，这中间又势必会产生许多重复申请成本。对于当前尚处于早期的自动驾驶产业，对于大部分尚未盈利的自动驾驶企业来说，在巨额的研发投入之外，还需要支付大笔的测试费用，一定程度上会削弱创新的积极性。因此，适当降低创新成本，也不失为一个“聚产”之策。

总的来说，争做中国的“凤凰城”，要坚持“有法可依”和“宽容创新”两条腿走路，并在这两者间取得平衡，才能推动自动驾驶行业健康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