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证券发展史上，1993年1月8日至9日，在上海召开的《《93’帮助中国大中型企业走向国际资本市场研讨会》，可算是一次极特殊的会议。  

这个28年前召开的会议，是由华晨集团主办。会议邀请了：（1）美国、英国、法国、日本、瑞士、新加坡、澳大利亚、香港共八个国家和地区的证券交易所、会计师事务所、证券公司参会。世界知名的安达信、格信、所罗门、百富勤、高伟钟、瑞士信贷、野村等均派重量级决策人物到会。（2）上海市政府和沈阳市政府参会。（3）国内34个国有大型企业参会，华能、华北制药、镇海炼化、武钢、江西铜业、辽阳石化、东方航空、白云山等国有大型企业到会，其中沈阳市有11家企业参会。会议设在当时上海最先进、具有同声传译的太平洋大酒店多功能厅，参会人员住宿在扬子江大酒店。华晨集团参会的有：控股华晨的中国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会长、中国人民银行高级顾问尚明；华晨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仰融，副董事长兼金杯汽车股份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赵希友，常务副总裁魏纯、副总裁夏鼎钧和宫浩，总裁助理苏强，高级顾问孙学斌；金杯副总经理黄平等。  

28年前，一个企业——华晨集团，能把世界上这么多国家地区、上海沈阳两市政府、这么多国内大型企业召集到上海开会，这是我在沈阳市体改委、证券委和证监会工作期间，空前的、也是绝后的。可见当年华晨集团的强大！与现今华晨集团被法院下令破产重整，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这次会议能有如此的魔力和号召力，按我当年从事的沈阳市股份制办公室副主任的工作，应该有如下背景：（1）华晨在美国上市的风波已经结束。由于沈阳市已向国务院证券委作了详细汇报，朱镕基严查的批示已经化解，中央政府已经默认华晨在美国上市的既成事实。（2）10月29日，江泽民总书记在北京接见尚明、赵希友、仰融等人，听取华晨在美国上市的情况汇报。江泽民予以充分肯定，比喻为“金杯接通了与美国乃至世界金融的管子。”华晨在美国上市，得到时任总书记的高度肯定和赞扬，是对华晨的极大鼓舞。华晨准备大干一场，“帮助中国大中型企业走向国际资本市场”，开辟中国企业去国外上市之路。（3）上述分析，从当年出版的《金杯汽车报》亦可见一斑。华晨10月9日上市后，每周一期的金杯报没有大张旗鼓进行报道。被总理严查化解后，金杯报在10月22日第170期头版进行宣传，并配发评论。江泽民接见后，金杯报11月12日第173期头版刊登江泽民接见的大幅照片，并配发新闻。这些报纸，我至今仍保存完好。   

在这样背景下，华晨董事长仰融、副董事长赵希友，在华晨的控股股东——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会长尚明大力支持下，开始筹备这次会议并与沈阳市政府进行沟通。沈阳市政府极为重视。我工作日记记载：1992年12月15日，在市政府召开了会议，研究确定参加这次会议企业的条件和初选企业名单，即准备到国外发行股票的企业。紧接着在12月16日，再次召开会议，确定（1）张瑞昌副市长去参加这次会议；（2）指定我为市长写会议的发言稿；（3）在备选的15户企业中，逐户研究确定了11户企业名单。在这次会议上，华晨高级顾问孙学斌代表华晨仰融表示：上市前期费用由华晨承担，上市后还给华晨。此后专门召开了参会企业的准备会议，要求尽量由一把手厂长（经理）参加。1月6日，接到会议通知后，张瑞昌副市长因工作脱离不开，市政府决定由市长助理唐守山、市计经委委员金森、市计经委财金处副处级调研员白玉华、市长助理秘书刘一民，加上我（时任沈阳市股份制办公室副主任兼市体改委企业体制处处长）共五人参会。确定沈阳飞机制造公司、中捷友谊厂、东北制药集团、橡胶三厂、沈阳物资开发股份公司、雪花啤酒集团、蓄电池厂、风动工具厂、水泵厂、东北输变电公司、机床集团共11户企业厂长参会，这些企业都是当年沈阳324户大中型企业中的精英。沈阳与会的阵容可谓空前强大。  

会议于1月8日9时准时开会，仰融致开幕词，并宣布奖励华晨上市主要领导港币50万元；尚明致欢迎词。上海市政府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肖哲夫和沈阳市政府市长助理唐守山代表两市政府发言；赵希友介绍华晨上市情况。前五项议程过后，由世界各国来宾做自我介绍，讲解中国企业到海外上市的相关问题。从1月8日9点50分到1月9日下午3时，共有17位国外代表先后发言。1月9日下午3时后，大会进行提问与讨论，华晨总裁助理苏强作了会议总结。仰融致闭幕词。  

由于华晨汽车控股公司，已于1992年10月9日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这次会议的核心议题，就是用“华晨模式”到境外上市。其模式是：由华晨集团去百慕大注册华晨汽车控股公司，该公司控股金杯汽车股份公司的下属的控股子公司——金客公司的优质资产。由华晨控股公司到美国发行股票和上市。  

当时舆论极盛的“金杯”在美国上市的所在地——沈阳市政府领导唐守山，就极为引人注目；占与会企业四分之一的11户沈阳大型企业，成为各国代表的追逐目标；作为沈阳市股份制办公室副主任，我更是各国代表争相接触的热点人物。会前、会后、会议休息，这些外国代表都把唐守山、把企业、把我作为猎取目标，主动介绍业务、送名片、建立联系，邀请出访。我心里明白，就是揽生意。所罗门兄弟公司的一位代表找我好几次，在只有我们二人时，他说：他就是华晨上市的操作者之一，由于华晨成功上市，他被提升为董事，他希望与我建立联系，帮助沈阳企业在国外上市。  

这个会议最精彩的讲话应是唐守山的发言。唐的发言是我起草的，由武迪生市长亲自审定，市政府领导基本没修改。唐的讲话共分四部分：一是高兴、荣幸、感谢；二是强调：“去年10月9日华晨股票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成功”；“华晨股票在美国上市”，这是按我的结论，市政府再次表明态度：是华晨上市而不是金杯上市；三是介绍沈阳；四是表态：“对沈阳市的企业寻找国际合作。走向国际资本市场，沈阳市将给予全面的毫无保留的支持。”在表态中再次强调“愿与到会的国内外朋友认真总结交流华晨公司在美国上市成功的理论和实践。”

会议发生一个小插曲：仰融在会议开始时，宣布奖励金杯主要领导50万港币。当年50万港币，可不是小数目！事前，沈阳市政府与会人员对此一无所知，唐守山责成我要查清此事。关于此事，我将在另文中详述。还有一个小插曲令人哭笑不得：1月7日下午报到后，会议安排晚六时在扬子江大酒店大宴会厅举行鸡尾酒会。我们准时到宴会厅，餐桌上摆着红酒、啤酒及薯片等小吃，没有座位，站着边吃边聊。中国人哪吃惯这些，我们几乎是饿着肚子离开宴会厅。市长、厂长们走出酒店去找饭店。当时，扬子江酒店在市郊，走了一里地才找到一家卖面条的小饭店。饥不择食，近20人把空无一人小饭店坐得满满。众人大吃一顿面条。吃时闲聊，老板是辽宁省营口市人，还遇上了东北老乡，答应再光顾，以后顿顿能吃饱，再也没“光顾”。  

回沈后，将会议情况向迪生市长、瑞昌副市长作了详细汇报。鉴于江泽民表态支持，朱镕基已不再追查，华晨控股在美国发行股票的募集资金已打入金客账户。市政府决定加快操作企业海外上市，1993年1月19日，唐守山签发市政府“特急”157号《明传电报》，沈阳市政府急邀华晨集团并仰融“近期到我市指导，并就双方进一步合作事宜进行商谈”，“热盼各位先生早日光临。”

1993年2月10日下午，在沈阳市政府大楼320会议室，市长武迪生、副市长张瑞昌等，听取到海外上市工作的进展情况汇报。华晨集团常务副总裁魏纯、总裁助理苏强参会。会议决定立即开始海外上市。  

对江泽民接见和上海会议，当时我就有不理解。（1）江泽民接见的照片只有六人（如图）。谈华晨在美国上市，为什么没有国务院领导和相关部门领导参加？如证券委领导。当时证券委已成立。（2）上海会议为什么没有请中国政府证券主管部门参加？我在会议期间曾同唐守山谈到此事，都感到莫名其妙。此后，中央下令海外上市必须经中央政府批准，应该说解开了这个谜。  

右三是江泽民、右四尚明、右二仰融、右五赵希友

1993年初，国务院证券委办公室副主任马忠志从北京打电话找我，了解上海会议情况。他问我：“你参加上海会议了？”我说参加了。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从参会人员名单上看到的。”我当即问他：“这样重大的会，证券委和证监会为什么没参加？”马说：“不知道开此会。”  

国务院证券委领导找我了解会议情况，我当然得如实汇报，并高兴地告诉马主任，华晨在美国募股资金已到金杯客车的账户上，解决了企业急需资金问题。马说好。我说：沈阳市正抓紧办理一批企业去海外上市。马未表态。  

1993年4月初，马忠志打电话告诉我：国务院证券委已下发文件，制止违反国家规定到海外上市。随后，市政府收到国务院证券委员会1993年4月9日（证委发第18号）文件《关于批转证监会（关于境内企业到境外公开发行股票和上市存在的问题的报告）的通知》。该文件明确指出：“一些境内企业未经批准自行联系到境外发行股票和上市，一些单位和个人还组织召开研讨会，鼓励和引导企业通过在境外成立控股公司等途径，在境外发行股票和上市，这些做法是违反国家规定，应加以制止。”国务院证券委在文件中规定，去境外发行股票和上市，均应事先报证券委审批。  

这个文件，把华晨在境外成立控股公司，在境外发行股票和上市的模式和路子，完全否定和堵死，对华晨召开的上海会议，也不点名地予以批评。  

此后，中国大量企业到境外上市，都走上了由国家审批的规范之路。华晨召开的上海会议，成为中国证券史上一次极特殊的、空前绝后的、会议轰轰烈烈、会后流产的唯一会议。  

王世良  

2020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