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在焦虑什么?
近日,兰州、成都、漳州等多个城市的部分家长公开呼吁,小学英语应趁早开课教学。
相关呼吁与讨论近年来时有发生。部分家长认为,英语作为一门语言学科,其学习效果好坏往往与接触时间的早晚呈“正相关”。即便同属一座城市的同一个行政区,不同小学英语课的开设也会存在“时间差”,而晚学英语的孩子会“输在起跑线上”。
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山东省枣庄市某小学英语课堂 图/中新图片 中新社发 吉喆 摄
一年级开英语课的城市不多
据澎湃新闻报道,一名甘肃省兰州市网友通过人民网“领导留言板”反映,兰州市城关区和七里河区小学英语一年级开设,用人教版(一年级起点)课本,一周三节英语课。安宁区和西固区小学三年级才开设英语课,用人教版(三年级起点)课本。这造成城关区、七里河区和安宁区、西固区英语起点不在一条起跑线的不公平现象。
此前,四川省成都市也有网友提问,为何成都经开区(龙泉驿区)小学英语课程要比其他区要晚。福建省漳州市有网友提出,厦门市各区基本上一年级就开始教授英语,但漳州三年级才起步,教材内容一下子就很难,不如提前两年给孩子们过渡,语言类早一点学,对孩子的语言能力的培养也有好处。
对此,三地所在市、区教育局均有过公开回应。相关教育局均表示,目前全国教育系统均是遵照教育部《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以下简称《课程方案》)明文规定,公立小学开设英语课起始年级为三年级,有条件的地区和学校可在一至二年级开设英语课,以听、说为主。
目前,全国有多少城市可满足全市小学一年级开设英语课?《课程方案》里的“条件”又指的是什么?
中国新闻周刊通过教育系统公开信息和过往新闻报道查询到:全国范围内,北京市和上海市开设时间较早,均是从2004年秋季开始,全市从小学一年级起开设英语课。广东省广州市在2023年发布《广州市义务教育课程计划(试行)》时,要求小学一、二年级开设以听说为主的英语课。
近年来,江苏省泰州市于2019年发布《市教育局关于印发〈泰州市小学低年级英语课程实施方案(试行)〉的通知》规定,2019年秋季学期开始全市一年级开设英语课。2022年,随着集美区、同安区和翔安区(注:地理上指厦门岛外的三个行政区)分别公布政策,福建省厦门市也就此实现全市所有公立小学一年级开设英语课。
但放眼全国,能在全市一年级开设英语课的城市仅为少数。包括兰州市、成都市等在内的很多教育资源具有一定优势的省会城市,尚且都还无法做到全市一年级开设英语课。
至于原因,兰州市教育局的公开回应显示:安宁区(反映问题网友所在区)已有部分小学在一年级开设英语课,未开设学校的主要原因是英语学科教师紧缺,不足以支持开课。
湖北省武汉市经开区某小学英语教研组长张丽(化名)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小学一年级能否开设英语课的确与师资有关。“我们学校一共只有不足10名英语教师,要覆盖三至六年级每班每周3节英语课。现在的师资大都需要兼顾跨年级多班教学,个别英语老师还要当班主任,一、二年级实在是排不开了。”
至于英语老师“招不够”的原因,张丽表示,全国各地情况很难一概而论。“我们是一所成立没几年的小学,所在行政区内近年来持续引入很多企业,因此有很多新增户籍人口。区内为应对人口增长,增设了一些小学提供学位,但英语老师的数量暂时没同步跟上,主要还是招聘状况和编制等原因综合造成的。事实上,武汉市主要城区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小学,都是在三年级才开设英语课。”
晚学两年,真的没区别?
一年级和三年级开始学英语,由于时间上差了2年,家长普遍担心的是:“是不是太晚了?”毕竟对于所有孩子而言,最终的“出口”——中考则是一致的。
“有些家长的确是有焦虑的想法。”张丽对中国新闻周刊提到,每年都会有个别家长因孩子所在小学无法在一年级提供英语教学,而寻求转学的情况。
武汉市江岸区的一位家长梅女士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称,自己的孩子是在双语幼儿园上学,所以在幼儿园阶段,孩子就已经掌握了部分基础的英语单词和会话能力,但自己家对口的小学却是三年级才开英语课。“我非常担心孩子会出现学习英语的‘空窗期’。”
梅女士一度考虑为孩子转学至一家一年级开设英语课的小学,但在考察过程中也发现,虽然目标学校具备一年级开设英语课的条件,但教学方式更接近“兴趣班”“选修课”,甚至还会在课堂上播放英语动画片。在她看来,即便转学,或许也无法满足自己期待的学习要求,最终还是没有运作转学。
张丽表示,虽然广泛的认知是孩子学习语言越早越好,但无论是从老师的教学经验角度看,还是结合自己经手过的一些有限范围内的测验数据看,没有绝对意义上的证据可以佐证,一个孩子晚两年学英语会“步步落后”。
换言之,都是公立小学的小学生,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的孩子,其所谓的“领跑优势”完全可能在后续几年中,被三年级开始学英语的孩子逐渐抹平,甚至反超。
究其原因,张丽解释称:“一方面,现在全国各地小学,即便一、二年级开英语课,所占据的课时数量也极其有限。另一方面,对于一、二年级小学生英语,大纲要求也仅仅是简单的听、说。按照各级教育局的严格规定,一、二年级既不留作业,也不考试。基于此,也就不可能建立家长想象中的‘领跑优势’,更不会拉开无法超越的差距。”
江苏省南通市定向师范生小学英语教学展示图/中新图片 中新社发 徐培钦 摄
而按教育部规定,小学生系统性学习英语,完成老师布置作业,并进行考试,均是从三年级开始。“此刻,三年级的孩子心智较一年级的孩子相比逐渐成熟,也有很多案例显示,其学习能力和吸收效率也会比一年级开始学好很多。”张丽说。
“除去一些外语特色校外,公立小学不管英语课一年级还是三年级开设,或许仅仅是不同学校选取教材有区别(注:当前全国小学英语主流教材有人教版、外研社版,以及一些城市有地方版教材等),但过程中绝对不可能存在两套评价体系。”张丽说。
《课程方案》下设的《义务教育英语课程标准》(2022年版)(以下称“新课标”)显示,词汇表收录505个单词,为小学阶段英语课程应学习和掌握的基本词汇。各地可根据实际情况在本词汇表的基础上,选择增加100—300个单词。
至于初三毕业时的水平,新课标明确写道:围绕相关主题接触并使用约1800个单词进行交流与表达,另外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接触并学习相关主题范围内约 200个单词,以及一定数量的习惯用语或固定搭配。
对于社会上“过分鸡娃”的现象,张丽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表示,虽然现今各级教育主管部门对于英语教学开课有明文规定,也明令禁止“小升初”进行各种类型的择校选拔招考,但是部分家长带头带孩子“超前学”“拔高学”,经过互联网传导出来的效应恐怕难以减弱。
“用现在一线大城市孩子中流行的剑桥英语通用五级PET级(第二级)来对比,PET考试说明中就明确,词汇量要求达到1500个。对标来看,这基本就是初三要求达到的水平。而今,一线城市的有些孩子,在小学阶段就已经考过PET。”张丽表示,“这肯定不是义务教育阶段倡导的导向,而是部分家庭的课外自主行为。”
太原理工大学留学生志愿教太原市小学生英语 图/中新图片 中新社记者韦亮 摄
政策会调整吗?
全国公立小学英语课开课的年级为何被定为三年级?多位受访教育专家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这是针对于“普惠教育”的要求,结合各种因素进行综合考量的结果。
北京市学习科学学会秘书长李荐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科学研究发现,3至6岁是孩子语言学习的窗口期,儿童的语言学习,特别是第二语言学习,普遍认为年龄越小越有利,若是四、五年级后再开设英语课,即在各科学业要求都有一定提升时才开始学习,会加重孩子的学习负担。同时,也有一种针对学龄儿童的学术观点认为:对于一年级的学生,刚完成幼、小衔接,既要学汉语拼音,又学英文字母,同一字母两种读法,对于以形象思维为主的低年级学生来说容易混淆。”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也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义务教育阶段相关政策制定时,“师资问题”是一定会被重点考虑的。“假如,教育部在不少地区师资不具备的情况下,强制推行全国小学一年级开设英语课,则可能会产生教学低质、低效等另外一系列的连锁问题。例如,部分学校由于师资跟不上,或许会导致教学水平、质量出现问题,继而影响学校的口碑以致不被认可与选择,同样也可能会引发家长的不满情绪。”
而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看来,对于家长不满较大的地区,当地教育部门或许应重新进行评估,并决策是否有必要做出相应的统一调整。
对于家长口称的“不公平”,熊丙奇则认为主要还是家长过于焦虑的结果。“孩子学习语言的最终效果,与天赋、学习能力的建设、习惯的养成等诸多因素都有关系。而且,语言学习是长期、终身的事,是需要日拱一卒,持续发力的事,家长大可不必深陷‘起跑线’快慢的纠结。”熊丙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