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发展耐心资本，是适应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趋势、培育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关键性支撑要素之一。耐心资本对于统筹和推进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经济提质增效亦具有重要意义。

如何打通耐心资本长投入市卡点堵点？我国是否有必要性设立平准基金？带着这些问题，证券时报记者专访了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田轩。

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 田轩

激发耐心资本入市积极性

证券时报记者：耐心资本能够为科技创新和新兴产业发展提供持续的资金支持，在壮大耐心资本，尤其是促进私募股权创投基金“募投管退”良性循环方面，您有哪些建议？

田轩：在壮大耐心资本，尤其是促进私募股权创投基金“募投管退”良性循环方面，首先，要充分发挥政府引导作用，通过设立政府投资基金，领投科技创新和新兴产业，引导资金投向战略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并出台更多支持耐心资本发展的政策，如通过降低行政干预，优化考核激励机制、实施让利、收益分配、税费优惠、资金补贴等措施，吸引更多社会资本参与长期投资。

其次，要拓展资金来源，鼓励金融机构创新金融产品和服务，优化社保基金等投资管理机制，降低准入门槛，鼓励保险公司、养老基金、银行等长期资金增加对私募股权创投基金的投资配置。

再次，要完善退出机制，推动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保障实行注册制走深走实，提高上市条件包容度，畅通股权转让、并购渠道，推广实物分配股票试点等，提升市场流动性。

最后，要加强风险防控，积极推动科技保险机制的发展，分散和缓解科技型企业投资风险，同时完善创投企业风险评估和内控制度，确保投资决策的科学性和合理性。同时，加强信息互通共享，促进跨部门协同监管，健全容错机制，确保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鼓励创新探索，形成良性循环。

证券时报记者：我国金融体系中银行业资产占比超过九成，无论是银行还是监管机构，对于资金的安全非常关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去支持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如何让资本专注于长期的项目或投资活动，并对风险有较高承受力？

田轩：要让资本专注于长期的项目或投资活动，并对风险有较高承受力，需要政策引导和财政支持，通过提供税收优惠和补贴，设立专项基金和优化考核机制等，降低投资成本，提高投资回报率，激励金融机构增加长期投资配置；积极发挥政府基金逆周期调节作用，合理确定政府投资基金的存续期，进行接续投资，并在高风险、高潜力的投资领域，适当提高政府出资比例，吸引更多的社会资本参与新质生产力的投资活动。完善科学评估与风控体系，加强对新质生产力企业的科学界定，制定科学合理的价值评估标准，对投资项目进行严格的风险评估和监控。

同时，建立健全风险管理和容错机制，如加强政府、银行、保险等多方合作，建立风险分担机制，提升市场透明度和信息披露质量，强化投资者保护，增强资本信心，促进长期资金稳定流入。

证券时报记者：《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指导意见》及实施方案已经发布，您觉得在落实方案、打通中长期资金入市卡点堵点方面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

田轩：在落实《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指导意见》及实施方案、打通中长期资金入市卡点堵点方面，需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明确并稳步提高中长期资金投资A股的比例，如对公募基金、商业保险资金、养老金等提出具体的投资比例要求；同时，加大税收优惠力度，有效调整税率安排，激励长期资本投资。

二是完善三年以上的长周期考核机制，大幅降低当年度经营指标考核权重，确保各类中长期资金如商业保险资金、养老金等在考核周期内稳定投资，避免短期行为。

三是优化资本市场投资生态，加大政策供给，推动上市公司提高质量和投资价值，丰富中长期资金可投资的产品类别和工具供给，提升金融机构专业服务能力等，同时加强市场监管，提升资本市场透明度，严厉打击各类违法违规行为等，维护市场公平稳定。

四是加强各部门协同配合，包括中央金融办、证监会、财政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监管总局等，确保政策的一致性和连贯性，形成合力，推动各项措施能够真正落地。

发挥政府投资基金“撬动”作用

证券时报记者：政府投资基金扎堆热门赛道、投资领域“同质化”的问题逐渐显现，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为避免因同质化竞争引发行业“内卷”，政府性投资基金管理应注意什么？还应如何防止同质化竞争和对社会资本产生挤出效应？

田轩：这一现象可能导致资源配置的错位和浪费，更加不利于政府投资基金发挥其应有的政策引导和市场补充作用，不仅无法引导社会资本，还可能挤压社会资本的投资空间。

要避免因同质化竞争引发行业“内卷”，政府基金应优化布局，明确基金的投资方向和功能定位，聚焦重大战略、重点领域和市场不能充分发挥作用的薄弱环节，发挥自身独特优势，防止盲目跟风，扎堆投资，也避免与社会资本投资方向重叠。同时，合理确定政府投资基金存续期，发挥政府基金的跨周期和逆周期调节作用。

要防止同质化竞争和对社会资本产生挤出效应，需要完善分级分类管理机制，政府出资设立基金要充分评估论证并按规定履行审批程序，防止无序扩张和重复投资。应建立多方参与的协调机制，明确政府和市场的边界，促进不同基金之间的差异化发展，确保政府投资能与市场力量形成互补，而不是简单地重复，避免无序竞争。对设立同类基金较多、投资领域明显交叉重合的，进行整合重组，同时发展私募股权二级市场基金（S基金）、并购基金等，提高政府投资基金的退出效率。加强政策引导，出台更多支持性政策，鼓励社会资本参与，形成多元化投资格局。同步，建立动态评估机制，及时调整投资策略，通过多元化投资和灵活的退出机制，确保资金循环利用，持续支持新质生产力的发展。

证券时报记者：政府投资基金作为耐心资本，在支持资本市场发展高质量发展上还存在哪些堵点和不足？未来政策端还需如何完善？

田轩：政府投资基金募资难，金融监管政策趋紧，而地方政府债务压力加大，对于项目考虑谨慎，往往选择处于发展成熟期、风险相对较低的项目，且对项目失败包容度不高，社会资本参与积极性不高；市场化不足，政府及其平台公司依靠行政干预，导致基金管理机构缺乏自主权，影响了政府投资基金的投资运作效益。政府投资基金之间缺乏紧密的配合和联动机制，难以形成合力，制约了政府投资基金的整体效能。

未来，需进一步放宽金融机构参与出资政府投资基金的限制，明确信贷、保险等资金参与政府投资基金的有关政策，增加有效金融供给；降低重点领域对金融机构的监管约束，鼓励创新融资模式的运用，如“投贷联动”、保险融资、银政协同等，同时通过引荐、跟投等方式形成战略协同，适时调整投资策略和资本分配，吸引金融机构广泛参与。健全市场化运作机制，确保民间资本与政府资本“一视同仁”，并提高投资决策专业度和独立性。

同时，优化政府性基金考核要求，根据项目投资风险、收益特征，以及市场化运营规律，实行项目“打包”考核；完善容错免责机制，提升对创新性投资项目失败的包容度。出台有关税收优惠、收益分配、风险补偿、参股、回购等方面的让利举措，持续提升基金对社会资本的吸引力。采取相互出资、加强项目推介、共同出资设立项目基金等方式，加大各级政府投资基金的协同配合力度，提升跨区域、跨行业的资源整合能力。

央行新创设金融工具仍有完善空间

证券时报记者：去年9月24日，央行宣布创设两项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支持资本市场稳定发展。您如何看待两项工具在支持资本市场发展中的作用？两项工具是否还有完善空间？

田轩：央行宣布创设的两项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股票回购增持专项再贷款和证券、基金、保险公司互换便利，显著增强金融机构资金获取能力，并为资本市场提供流动性支持，稳定市场预期，提高资金使用效率，活跃并稳定市场。这两项工具虽已经取得一定成效，仍存在一定的完善空间。可进一步明确工具使用条件和范围，如优化贷款条件，提高贷款效率，同时优化资金分配机制，确保精准支持；此外，应加强对工具使用的监管，如加强贷款用途的监管，防范资金滥用风险。

证券时报记者：市场对平准基金的设立仍有呼声，如何看待我国设立平准基金的必要性？央行推出互换便利的工具能否发挥类似平准基金的作用？

田轩：平准基金是在市场出现剧烈波动且无法自主调节的时候，通过逆向操作，缓解市场过度波动风险。在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加大的情况下，目前设立平准基金是必要的，可以进一步加强市场稳定的保障，防范大的市场波动出现。

互换便利工具虽能通过提供高流动性资产作为抵押品换取证券等资产，增加市场的流动性，稳定市场价格。但与平准基金相比，互换便利工具在资金规模、运作机制等方面可能存在一定的差异，如互换便利工具是通过提高机构的融资能力间接支持市场，且依赖于市场机构的参与。平准基金则具有更直接的市场干预能力，能迅速稳定市场情绪。因此，互换便利在操作上和功能上无法完全替代平准基金，两者可结合使用，形成更全面的市场稳定机制。

证券时报记者：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明确提出，探索拓展中央银行宏观审慎与金融稳定功能，创新金融工具，维护金融市场稳定。您认为央行维护金融稳定的职能需要如何进一步扩充？还需要创新哪些领域的金融工具？

田轩：在探索拓展中央银行宏观审慎与金融稳定功能，以及创新金融工具以维护金融市场稳定方面，央行可以从加强系统性风险监测与评估、完善宏观审慎政策框架，提升金融监管协调机制，如推出针对系统性重要金融机构的特别监管工具，加强跨境资本流动的监测与管理，强化金融科技监管等方面，进一步扩充金融稳定职能，防范金融风险。

此外，还需要丰富宏观审慎政策工具箱，如逆周期资本缓冲、动态拨备要求等，应对经济周期波动和金融市场变化。优化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如开发针对绿色金融和科技创新的专项信贷产品，设立普惠养老专项再贷款，推广供应链金融，优化再贷款和再贴现机制等，提升金融支持实体经济的精准性和有效性。同时，推出更多跨境金融工具，如跨境人民币贷款、跨境人民币债券等，促进国际金融合作，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证券时报记者：我国宏观调控思路正动态调整优化，向投资与消费并重并更加注重消费转变，这将如何影响到宏观财政货币政策施策？新的调控思路下，财政货币政策如何做好协调配合？

田轩：这一转变将对宏观财政货币政策的制定和执行产生重要影响，并促使财政货币政策在新的调控思路下更加紧密地协调配合。首先，宏观调控思路的转变要求财政货币政策更加注重扩大内需，特别是提振消费。为实现这一目标，财政政策将加大力度，通过提高财政赤字率、增加政府债券发行、优化财政支出结构等方式，为惠民生、促消费领域提供充足资金。同时，实施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通过降准降息、增加货币供应量、提高利率传导效率、提升对消费领域的金融支持等手段，降低企业和居民融资成本，有效扩大消费需求。

新的调控思路下，财政货币政策需强化协同，确保政策合力最大化。一是总量匹配与结构平衡，即财政支出与货币供应在规模上相匹配，同时通过优化财政支出结构和货币信贷结构，在结构上实现平衡。二是在投向和节奏上互补，财政政策重点支持民生和基础设施，货币政策则侧重于降低融资成本和提升信贷可得性，确保政策效应在不同领域和时点相互补充。三是加强政策实施的时效性和精准性，加强政策传导机制建设，加强政策工具的协调运用，如财政贴息与货币政策工具相结合，提升政策综合效应。同时完善部门间沟通协调，确保政策信号清晰、执行高效，实现政策合力最大化。

校对：李凌锋